【山頂上的疾風】─林仁建(上)
文. 游步斌 (選自巨石文化2002年12月出版之
“台灣吉他人物散記”一書)
第一名的吉他手
十年前初次認識林仁建，當時他住在台北市公館附近一間類似頂樓加蓋的宿舍，給筆者最初的印象，是一位不善言辭的“苦幹型”吉他手，也讓我心想，這位仁兄的生活，大概每天除了彈吉他以外恐怕還是只有彈吉他吧！當天，林仁建彈奏巴赫的BWV998與我分享，並且一口氣將Prelude、Fuga、Allegro三首樂曲彈完，這對我宣示“領土完整”的意味頗大。實際上，此次會面之後兩年內，林仁建總共拿下三項全國吉他比賽冠軍。
拿下這些冠軍，林仁建也付出不少代價。當時因手心大量排汗問題不利彈琴，為了能夠順利參加台灣區音樂比賽，在沒有告知家人情況下，獨自一人前往醫院動手術將位於背部的汗腺神經切斷，此後上半身排汗功能停止運作；由於背部手術傷口長達十餘公分，在醫院足足休養五天無法動彈。
林仁建這種的舉動，讓學校的同事相當驚訝不已，最後同事實在是受不了這種驚人之舉，忍不住打電話告知他的家人。住院第四天，林仁建的母親來到醫院，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兒子，忍不住眼眶紅了起來，她完全無法理解自已兒子為何要為吉他如此犧牲。
此時林仁建的吉他技巧，已被台灣吉他界所認可，但他每天仍然保持大量的練習，卻感覺進步極為有限，這個惱人問題一直困難擾著林仁建，他發誓一定要找出問題的癥結。
可惜的是，縱使查盡國內所有資料，問盡可問之人，林仁建始終無法找到令他滿意的答案，直到烏拉圭吉他大師Abel Carlevaro(1916-2001)出現後，事情開始出現轉機。
Carlevaro來台訪問
1991年，Calevaro大師受邀來台，舉辦一連串吉他講習會與演奏會。當時26歲的林仁建參加大師班講習會，對於Carlevaro在吉他技巧上精闢的解剖感到十分驚訝，並且發覺Carlevaro所講的「放鬆」技巧觀念，就是長期追尋的答案所在。
「之前，Carlevaro的學生如Robert Aussel、Eduardo Fernandez、Alvaro Pierri…等，陸續在許多重要國際吉他大賽中出盡風頭，我想Carlevaro的教學法一定有他的道理存在。雖然多年前早已買了英文版的教材、理論書自習，但始終無法真正體會出其中的奧妙。在為期一週的大師班中，大師活生生地體現出完美的放鬆技巧，比書中的文字圖片更直接、更有說服力，也堅信了我到南美洲直接和大師上課的決心。」林仁建說。
筆者記得那次在國家音樂廳演奏會中，看到年紀已高達七十四歲的Carlevaro，能將Sor的Op.6之No.6三度音練習曲，快速、乾淨、一氣喝成地彈奏完畢感到十分驚訝，他的演奏技巧完全不輸給年輕演奏家。
「當時Carlevaro所彈奏的曲目都相當龐大，但是看他輕鬆處理這些樂曲，心想，我也要像大師一樣，彈一輩子吉他，等到像他一樣年紀的時候，仍舊能活躍在演奏台上。」林仁建回憶說。
很可惜的是，當年林仁建因為種種因素無法與Carlevaro見面，想要與大師學琴的心願不幸落空。
由於這次活動，人們給Carlevaro的評價相當高。隔年，1992年Carlevaro第二次拜訪台灣，同樣舉辦一連串講習會與演奏會。這次林仁建認為機不可失，於是透過從西班牙馬德里皇家音樂院畢業的徐景溢老師打電話約Carlevaro見面，並現場口譯。在短暫見面的數分鐘內，林仁建除了對Carlevaro表達崇敬之意，並且說明想與大師學習的意願。
「雖然與Carlevaro交談的時間相當短暫，卻深深感覺他是一位十分親切的老師，他非常爽快地答應要收我為徒並幽默地說:『經常寫信保持聯絡，不過要記得No Chinese』。」林仁建回憶說。
雖然先前與Carlevaro接觸過程中，因同行的阻撓無法與大師會面，然而經過整整一年的等待，他最後還是取得與Carlevaro大師學習琴藝的機會。於是林仁建辭去小學教師工作，努力學習西班牙文。不過，林仁建的父親對他辭掉教職到南美洲學習吉他一事，採不鼓勵的態度。
辭去教職前往南美習琴
「其實我可以白天當老師，然後利用晚上或例假日彈琴，這樣的生活也是相當好過啊！但是，我實在是太愛吉他了，希望全天的生活都有吉他為伴，因此才辭去教職，賠完師專教育公費後，前往南美洲跟隨Carlevaro學習吉他。」林仁建回憶過去，仍以相當堅定的語氣敘述著。
就這樣子，林仁建遠赴南美求學，成為國內第一位留學南美洲的吉他演奏家；截至目前為止，也是台灣唯一的一位。
由於Carlevaro所居住的國家烏拉圭，當時已非台灣邦交國之一，僅能拿到短期觀光簽證而無法長期居留，這非常不利於林仁建長期居留。不過，後來得知阿根廷與烏拉圭是兄弟之邦，兩國人民進出國境相當容易，因此只要取得阿根廷移民簽證，就可安穩進入烏拉圭長期居住。更重要的是，當時要取得阿根廷移民簽證的條件相當寬鬆，而且所需要的錢數並不高。在了解方法之後，林仁建向家人借了數萬美金，開始辦理阿根廷移民簽證。
不過，阿根廷也是台灣的非邦交國之一，要辦理移民簽證必須送件至香港。他把前往阿根廷的大小事項妥善處理安排後，於1993年6月11日順道香港前往南美，開啟南美洲習琴學琴之旅。
「記得當天，香港正受數年來罕見的大雨襲擊，機場幾乎呈現半關閉狀態。」林仁建回憶說。
就像這場無預警暴風雨般，屬於亞馬遜森林冒險式的習琴之旅，才剛開始準備讓林仁建體驗而已。
在香港的第一天，林仁建於早上趕赴當地阿根廷領事館辦理移民簽證。由於之前是公務人員的身份，因此文件必須附上教職員離職證明。當簽證官看完他的離職證明後，指著牆壁上的地圖問林仁建:「你到底要去阿根廷，還是烏拉圭！」因為那張離職證明上面寫著，離職原因為前往烏拉圭求學；這下子讓林仁建不知所措，不知從何解釋起。於是他言詞閃躲，企圖圓謊來騙過簽證官，或許曾經身為老師的關係，說謊能力太差，事情越描越黑，最後簽證官趕他出去，請他把申請移民原因先想清楚後再來。
赴香港簽證
林仁建心想這下完了，明天要前往阿根廷的飛機迫在眉稍，若是無法順利拿到簽證，那麼二年來的準備將付諸東流。此時腦中各種負面想法接續浮現，他百感交集想著到底要如何說服簽證官。但是，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，攪盡腦汁而詞窮的林仁建，腦中逐漸呈現空白狀態，孤伶伶無助地坐在領事館外面四小時。
「當時我真的一點辦理法都沒有了，心想又不能回頭，最後只好硬著頭皮，進去跟簽證官說明整件事情的真相。」林仁建回憶說。
簽證官在聽完林仁建的真情告白後大受感動，了解他僅是為了學習音樂藝術而不小心撒謊，於是原諒林仁建並且蓋下簽證印章，讓他順利前往阿根廷。林仁建表示:「在離開前，這位簽證官祝福我一路順利平安學成歸國，實在是太感謝這位阿根廷簽證官了。」
隔天，林仁建搭上巴西航空的飛機前往南美洲。經過三十三小時飛行後，抵達巴西的聖保羅都市，在此，轉機繼續前往阿根廷。不過於聖保羅，他又遇上大豪雨天氣，空中的大亂流讓林仁建畢生難忘。
「當時飛機快速往下掉落，感覺地心引力好像不見了，機上的人們拼命尖叫，座位上方的氧氣罩全部掉下，而坐在我旁邊的神父則拼命禱告，我心想，難道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嗎?幸好飛機最後安全著陸，機上響起一片掌聲，還有許多人互相擁抱在一起，十分慶幸著自己平安無事，且終於來到這個帶著啟開我人生夢想大門的國度－阿根廷。」
海關索賄
「這根本不是一個法治的國家。下飛機後所遇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“宰東方豬”。只要是本國人都可快速通關，但看到東方臉孔或是新移民時，就開始刁難索賄。
海關官員在看證件時，故意說證件有問題，但是若在證件裡面夾美鈔一百元，付了基本規費後就可立刻通關。排在我前面的一家來自大陸的新移民不懂這個規矩，海關人員私下把他們的移民簽證撕毀，然後說他們是非法入境；事實上那一家人根本沒錢付賄，最後只好打電話給當地朋友，花了六百美元解決這事情。接下來輪到我時，我身上也是沒錢付賄，被他們扣留在旁邊許久，而後面的一位中國女子見狀，立刻在證件夾五十美元，她順利過關了。」
林仁建表示，這種情況在南美洲相當普遍，後來入境烏拉圭時，海關同樣也來這一套；不過只要對他們兇一點，用西班牙語與之爭辨，他們就不敢太得寸進尺了。
才離開台灣沒幾天的林仁建，被這些突如其來的狀況搞得相當疲憊。還好事情都順利過去，一想到很快就可以見到Carlevaro老師，這些小麻煩也不算什麼，想到這樣，他的精神立刻來勁。第二天，他前往阿根廷人口局辦理居留身份準備入境烏拉圭，但是為了這個身份，結果一等就是四個月。
「我每天早上五點鐘出發，然後坐了一個多小時公車來到人口局，然後抽號碼牌排隊，但是經常還輪不我的時候就結束了，明天再來。好不容易輪到我的時候，他就說沒有我的證件，明天再來。有時候他們說證件已經轉到別的區域，我到了那一區域，他們又說轉到別的地方，所有的官員全部都在踢皮球。」林仁建苦笑敘述著當時的情景。
與阿根廷官員打消耗戰
有人建議林仁建花錢請律師打通關卡，但一方面需數千美元，另外在僑界老僑騙新僑，買到假證件，或行賄惹上官司的事件時有耳聞，所以還是每天耐心地到人口局排隊等待。
就這樣子，林仁建周而復始每天為了辦理居留身份而忙碌，但是他還是極有耐心的跟這些阿根廷官員打消耗戰，慘烈狀況不下二十多年前的“英阿福克蘭群島戰役”。
經過四個月的纏鬥，林仁建終獲勝利，拿到期盼已久的紅本(Documento rojo,相當於美國的綠卡)，那種感覺簡直像是中了頭彩一般高興。在這期間，他與住在烏拉圭的Carlevaro聯絡，告訴老師說他人已來在阿根廷，不用多久就會抵達烏拉圭。可是Carlevaro遲遲沒有對他回信，林仁建覺得相當奇怪，直到有一天，一封讓他晴天霹靂的書信送到手上。
信上的大意是:我將至歐洲巡迴演奏，時間不知有多長，你若來烏拉圭的話，恐怕會找不到我。
林仁建看完這封信，獨自關在房間裡面大哭一場，直問自己，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呢！
「離開台灣的前一個月，Carlevaro還寫信說，非常歡迎我到烏拉圭，而且也幫我找好了宿舍。但是怎麼會….」當時的林仁建反覆思索著。
冷靜思考後，他大概理出問題關鍵所在。由於當時尚不精西文，於是託一位懂西文的僑界朋友寫信給Carlevaro，信中大意是:辭掉台灣工作後，我已經毫無退路可言，而且跟親人借了不少錢，一路千辛萬苦來到南美，目的無它，只是單純要跟老師學習音樂而已，若是老師不方便指導的話，請介紹一位精通老師放鬆技巧的學生給我，就好像我跟老師本人親自上課一樣。
林正言po於2009/12/27
文章未完，往下一頁瀏覽↓
留言列表
